文/吴宏庆

这故事发生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那会儿正是气功红火的时候，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起来的，反正满大街都是练气功的。有人说可以隔空移物，有人说能够密封瓶里取药，还有人说自己可以让大雨停下来，叫太阳抖三抖……这些现在看起来荒唐的事，那时候还真有人信，而且信的人不少。

我们东山村那时候有个叫老阳的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但相貌堂堂，口才极好。有一次市报的李记者来采访，半道上遇到老阳，见他长得高大威猛，以为是村长。老阳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跟他上到联合国，下到村民组拉呱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真的村长来了。

这事之后，再有上面的人下来，村长干脆私人掏腰包给他十块钱，让他离开村子回避。

有一次，上面来人，村长照例给了老阳十块钱。老阳出去玩了三天，一回来就说自己已经是气功师了。大家都不相信，老阳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每天早晚煞有介事地练起来了，大家一开始都看得很新鲜，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一个多月后，老阳卖了块宅基地，然后挨家挨户发钱，只要能下地动弹的，一人五块，有多少人算多少人。当然，钱不白拿，得跟着他屁股后面练三天气功。有钱拿又不用干坏事，大家当然愿意，很快，他就招集了四五十号人。

老阳在村中心的晒谷场上给村民们排演了两天，又出了趟门，回来时就把李记者带来了。李记者一看全村男女老小都在跟他练气功，很吃惊，随机问了一个大爷：“请问大爷，您为什么要跟着他练气功呢？”

“他这个气功好啊，你看我今年七十九了，身体还像六十九一样，这都亏了他教我们气功啊。”其实那大爷今年才五十六，只不过长得老。

李记者啧啧称叹，又问了一个小孩：“请问你为什么要跟他学气功呢？”

“我妈妈说我注意力不集中，学习上不去。自从我跟阳师傅学了气功后，门门功课都得了一百分。”咳，祖国花朵为五块钱也折了腰。

“请问你为什么要跟他练气功呢？”李记者又问个大妈。

“气功让我保留了青春。”

李记者又采访了几位小伙子和姑娘，小伙说练气功后变得强壮了，姑娘说练气功变美了。人才，老阳是全县的典型啊。李记者激情澎湃，展开生花妙笔，把老阳使劲地吹了一通。

很快，老阳就被请到县里的电影院里去做气功报告了。老阳口才发挥了作用，把好几百人忽悠得疯疯颠颠，又哭又笑的，当然，对外得说是气场影响了大家。李记者趁热打铁，开始在报纸上给他冠以“气功大师”的称号。但这时候老阳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清醒地知道自己除了忽悠别无长处。

他知道李记者跟他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毫不犹豫地跟他说出了真相。李记者被吓蒙了，好几天才缓过神来，找到他说：“现在咱们只能咬死了你就是气功大师，要不然你声败名裂无所谓，我只怕就走投无路了。”

“你说的理我都懂，可是别的气功大师都有绝活，我哪来的绝活啊？”

李记者一咬牙，从身上掏出了一本书，说：“别怕，有这个。”

老阳一看，魔术大全。

此后老阳一飞冲天，据说把报告会开到了北京去，可谓是名满天下，也赚得盆满钵满。数年后，他在表演气功时，被一个魔术发烧友给当场揭穿了，愤怒的徒弟们一哄而上，竟失手将发烧友打死了。

老阳的气功干不过法律，锒铛入狱，在里面待了七八年才出来。等他出来后，气功已经不流行了，钱也被徒弟、也就是李记者伙同他的情人糟了个精光，他不得不回到了东山村。

现在老阳已经六十多岁了，是孤寡老人。有一次我在县城见他伫立在街头半天没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某种保健床的灯箱广告，广告上说能减肥能健生，能治疗神经衰弱能治糖尿病等等，林林总总囊括七八个科目数十种病，没它治不了的。

“唉，比我当年还敢吹啊！”老阳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