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強兄: 五月三日至十五日,我在武漢參加中國訓詁學研究會成立大會,回杭後見到兄惠贈的大著《李杜論略》,雖未及讀完全書,但僅從第一章來看,已足見出大著徵引宏富,論辨精微,置諸第一流學術論著中,毫無遜色。解放後,一些研究者高談理論,而束書不觀,因此只能寫一些配合運動的應時文字,運動一過,他們的文章也就被人們忘却。尊著則不然,它建立在扎扎實實、辛勤勞動的基礎上,絕非一般應時文章所能望其項背,竊謂不僅佳惠時人,亦可垂不朽矣! 在武漢開會時,我找到了貴系的徐朝華同志,託她代為問好。又聽徐同志講,兄將要被評為副教授,此乃弟意料中事,可喜可賀也。 陝西的稿子,不知印出校樣否? 耑此,即頌 著安 弟在貽 一九八一年五月十七日 (郭先生致羅先生書第(十五)《旻盦文存下編》第~頁) 在貽兄: 一事求教。有一刊物約弟寫一學術性書評,弟在評論一本將出版的中國文學批評史時,論及批評史研究方法問題。其中一個問題,就是要首先弄清中國文學批評中大量使用的基本概念(如氣、風骨、味、神韻等等四五十個)的確切內涵是什麼。弟舉《文心雕龍·原道篇》研究的混亂狀況為例,說明由於對“自然”一詞詞義不了解,對“自然之道”解釋錯誤,“道”的內涵不清,因之得出錯誤結論。論證“自然”詞義,中涉及漢語詞彙史的問題,弟於此一竅不通,寫出之後,殊無把握,特抄出這部分,請兄一閱。兄為這方面專家,能否撥冗於日內一閱,指出不當處(在頁上批改即可,此為請兄一讀而專門抄出者)。 炎熱季節,如此煩兄,甚為不安,先此謝罪。頌 夏安 弟宗強 〔年〕7.31日 (羅先生致郭先生書第(一)《旻盦文存下編》第頁) 宗強兄: 七月卅一日函拜悉!你對《文心雕龍》中“自然之道”的闡釋以及由此而發的議論,弟完全同意,以為精彩之至,頗契我心。對於“自然”一詞的歷史考察,雖然我還沒有來得及去覆檢資料,但就我讀過尊文後所得的一般印象而論,覺得也是很精確的。我意尊文可不須改動,直接拿去發表即是,訓詁方面,弟可擔保不會出什麼問題。解放後學者們高談理論,棄訓詁考據之學如敝屣,以致對古人古事可以隨心所欲地進行解釋,其荒謬絕倫,真可為浩嘆也。(例子不勝枚舉,兄文所舉尚非最典型者)兄注意及此,幷為專文撥亂反正,可謂昭昭者矣。弟前曾跟王元化同志談起此問題,彼亦有同感,幷要弟寫一點這方面的文章,因不搞文學,故始終不敢獻醜。 天熱如蒸,揮汗如雨,匆匆草此,祈諒。順頌 時綏 弟在貽頓首 一九八一年八月二日 尊稿附上請收。 (郭先生致羅先生書第(十七)《旻盦文存下編》第~頁) 在貽兄: 估計你已返杭,今日纔給你寫信。此次北行,身體是否平安?念念。兄參預擬訂規劃,確是用人得當之一好氣象,只看真才實學,而不問年輩,此點在目前仍屬不易。以弟之見,理當如此!管他們什麼“學部委員”!兄大可從容當之,不必有絲毫“受寵”之感。弟有一種感覺,兄事業上當大有成就。然一事不可不妥善處置,即身體。去年北京流行一諺:“高壽即學問。”道出極深哲理。學術日新月異,若行年七十與五十比,多二十年撰述,其間接受知識之自然更新,當然更有學問。弟數月前失眠,連續月餘,服安眠藥只睡二三小時。於是決心練氣功,上午四十分鐘,晚上四十分鐘(十時半開始,十一時效果最佳),月餘之後,即可不服藥而入睡了。過去幾年,友朋多次勸練氣功,甚至上門來拉,弟均婉拒,實捨不得時間。此次失眠,到了無可奈何之地步,寧可每天工作四五小時,也以身體為主。結果果然獲益。我只練動功,不練自發功。望兄能下定決心,料理好身體,花功夫於練功,比住院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此點一想通,一切好安排。 拙著已於本月24日寄出,寄上海古籍二室。幷給汪賢度同志一信(有一般通信關係,未見過面),此外該社無一熟人。兄有可能,望代為推薦扶持。此書以文學創作傾向與理論批評相印證,論隋唐五代文學思想之發展,不以人為綱,而以文學思想發展中自然形成之時間段落立章。就弟所知,此種寫法之斷代中國文學思想專史,國內外至今均未見。水平雖不高,但寫時是認真的,力求做到凡言必有據。另有兩家出版社想出,但考慮到上海古籍的學術地位,弟還是冒昧送上海古籍。兄若能推薦,當於該社審稿時有影響。 匆匆,恭頌 閤家健康! 弟宗強上 .3.28日 (羅先生致郭先生書第(二)《旻盦文存下編》第~頁) 宗強兄: 三月十日函奉悉。雖多時不通音問,但時常念及吾兄,每與友輩談起,輒許兄為古典文藝理論界中年一輩之佼佼者也。大著《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煌煌巨製,令人艷羨。竊意給上海古籍正合適。據拙著《訓詁叢稿》的責任編輯見告,他們最近有稿荒之虞,又頗欲與北中華競爭,故來信中時常求弟為他們拉稿。至於出書速度,也不慢,因上海之印刷能力,在全國為翹楚也。(至於拙著出書特慢,那是因為僻字太多,又是繁體,再加上部分甲骨金文,弄得他們昏頭昏腦,叫苦不迭。據云今年二季度可出書,自交稿到出書,費時四年,堪稱特例也。)兄如需要我作紹介,我可寫信去(總編輯、編輯室主任,都是很熟的朋友),如覺得無此必要,則徑自跟他們聯繫亦可。祈兄定奪後來信告我。 此間八二年畢業生吳存存,弟全無了解,因未教過這個年級。若展轉了解,恐亦未必能得其實。此人是男是女?成績如何?若成績拔尖,則不妨取之,至於品行,則無暇顧及也。 弟近二月來大病一場,係感冒誘發過去的心臟病,經住本校醫院治療(外面大醫院,吾輩小人物無後門可入),現稍痊可。頃又得中國科學院公函,邀弟出席“全國語言學科規劃小組會”,此會規模不大(僅七人),但規格頗高,除弟一人為後生小子外,餘皆為特大權威、學部委員也。弟如不去,則有不識抬舉之誚,因決意乘機前往。會期為三月廿一日至廿四日,地點在京西賓館,弟赴京後,不准備出賓館一步,會畢即乘機返杭,庶幾可免勞頓之苦也。 弟之病,以氣功為最有療效,但尚未學,因家務繁重,靜不下心來。 匆匆,即頌 文安 弟在貽頓首 一九八四年三月十三日 宗強兄: 三月十三日發一函,諒已達覽。弟經多方了解,吳存存君為人正派,學習成績在全年級居上游,且天分高,在年級同學中有“才女”之稱。倘其考試成績在可錄取之列,兄盡可放心地收她為研究生,庶幾可免遺珠之憾焉。 又:尊著《隋唐五代文學思想史》,上海古籍出版社肯定歡迎,該社編輯鄧韶玉君(鄧君是拙著《訓詁叢稿》的責任編輯,為人熱情、誠懇,全心全意地為作者着想,且活動能力強,辦法多)對尊稿尤感興趣,尊稿倘能由鄧君任責編,則出書當能更快速,唯如何纔能讓尊稿落入鄧君之手,則須想一妥善辦法。因為若是交出版社,由社領導分配任務,則尊稿落入何人之手,尚未可料也。倘碰上不負責任、一心只搞自留地之編輯,則我輩必大受其苦矣。 匆此作覆,欲言不盡。順頌 著安 弟在貽頓首 一九八四年三月廿九日 宗強兄: 前函祗悉。大著交上海古籍出,最好,因該社規格較一般地方出版社為高,且出書亦不慢也。汪冬青兄與弟是老相識,拙著《訓詁叢稿》也是交他的。此公業務嫻熟,在古籍社屬鳳毛麟角。至於一般編輯,則弟上次信重所提之鄧韶玉君,可謂佼佼者。此公為人熱情,善於跟印廠方面打交道,有左右逢源之概,別的編輯,審稿後就算完事,至於出書快慢,羌不掛懷。鄧君則頗能為著者着想,竭盡全力奔走斡旋,直至書出而後止。竊謂尊稿若能由鄧君任責編,則出書當更快速也。 吳存存考研究生,有希望否?弟經多方了解,咸稱此人好學深思,乃可造之才。附上致志達兄函,祈轉交。順頌 著安 弟在貽頓首 一九八四年四月廿九日 宗強兄: 音問久疏,思心悵悵!前晤郝志達兄,知吾兄身體佳健,良以為慰!弟則病體支離,頗覺老之將至,無可如何矣。(弟實足年齡儘四十七歲。) 博士生授予權已由國務院最後批復。杭大中文系凡三名:蔣禮鴻、徐朔方兩先生及區區小子。弟是作為後備力量而報上去的,不意竟獲准。同時上報的還有古典組兩位同志(蔡義江、吳熊和),他們的學歷及學識均超過弟,而竟未獲准,亦可怪也。聞兄亦得博士生授予權,雖無實際利益,要不失為一項榮譽,故可賀也。 多年知交,竟未覿一面。茲寄上近期內小照一幀,未知與兄想象中的“在貽兄”一致否? 匆匆,即頌 著安 弟在貽頓首 一九八六年六月五日 宗強兄: 音問久疏,忽奉十日手書,如聞空谷足音,為之欣喜。吳生來時,弟雖未為佳健,但還不到臥病在床地步,吳生蓋誤會,致使吾兄繫念也。弟所患乃器質性心臟病,但究屬何種類型之心臟病(冠心?心肌?),則六年來迄未有定論。中國的醫療水平太差,大概要等到見上帝的前夕,纔能搞得清自己生的是什麼病,但那又有什麼用呢?可笑亦復可嘆! 近來學術界頗主張古典文學要做宏觀研究,不知兄有何宏觀計劃?若弟者,一則體弱多病,再則家中多有不遂心事,弄得心力交瘁,不惟學問上再無什麼雄心壯志,而且對於人生,亦漸覺毫無趣味,正如《紅樓夢》上說的:“漸漸地露出那下世的光景來。”唯有朋友們的書札,尚能給我以生存下去的勇氣。 紙短情長,欲言不盡。順頌 著安 弟在貽頓首 一九八六年九月十三日 向志達兄問好。 (郭先生致羅先生書第(三十、三一、三二、三三、三四)《旻盦文存下編》第~頁) 在貽兄: 大著《訓詁學》已收到,兄之學術,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地,以十六萬字而涉及許多重大問題,說得極簡潔明快而又確切,令人覺得你寫時從容、游刃有餘之態勢。 方法問題,實各學科共有之問題,你在後記中談到創新,使人想到文學研究。弟以為東拉西扯,侈談什麼三論、張力之類,固為一時之時尚,不出三五年,自當銷聲匿跡;然若如五六十年代之老路,則亦無前途可言。古典文學之研究,無論微觀與宏觀,恐將走多學科並用之一途,若能利用各學科之成就與知識,研究古典文學現象,切切實實,重實證而輕耳食之言,求實效而棄玄言惑衆之弊,當可有所發現。這是兄之大著因其我的一點聯想。 杭州古典文學方法問題研究會,本當參加,但看目前形勢,除說幾句套話之外,似乎無話可說,慮及此,與其言不及義以浪費時間,不如多讀幾頁書來得實在,因此推故不去了。當然,也有所失,就是失去了與兄敘談之機會。 匆匆,恭頌 春祺 弟宗強上 87.3.24 在貽兄: 日前蕭欣橋君來津,到舍下小敘,談及吾兄近來身體好轉(按他的話說,是“活過來了”),甚為欣慰,此乃大事,可喜可賀也。 弟仍在瞎忙,近日在弄建安文學思想,真是弄得一塌糊塗。年代綿邈,真相難明,似顯而實隱,深入下去之後,問題成堆。以至連“文學之自覺時代”一語也疑問重重,果真有“文學之自覺”乎?“文學”究何所指?丕言“文章”,兼詩文著論(如《中論》)而言,是則又文學與學術未全分也。 有一事請求指點。《典論論文》中“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一句,向學界皆解為“文章乃治國之大事業”,此說證之其時之創作實際,證之丕、植之其它言論,均不可通。弟以為,乃指:文章如經國一般之大事業。此說可通否,殊無把握,從其時之語言習慣、語法結構上能否成立?弟於此實不甚了了,兄博雅君子,當有以教我也。 便中盼示。匆匆,頌 大安 弟宗強 .4.21 (羅先生致郭先生書第(三、四)《旻盦文存下編》第~頁) 宗強兄如晤: 四月廿一日函奉悉。兄繼隋唐五代文學後,又復撢研漢魏六朝,細針密縷,洞見幽微。弟於古文學雖純屬門外漢,但以自己之治學經驗,深知兄之學術乃真學術,絕非高談宏觀實際却是空疏浮薄者所可同年而語也。承詢《典論·論文》中“蓋文章,經國之大業”句,弟取《文選》所載此文反復尋繹,覺得還是吾兄所解為妥帖,此句乃比喻性說法,幷非真的說文章就能治國,而是說文章的重要性猶如經國一般。此種理解法,於當時之語言習慣、語法結構似亦無甚扞格。 匆復,即頌 著安 弟在貽頓首 八七年四月廿七日 (郭先生致羅先生書第(三五)《旻盦文存下編》第頁) 编辑:常丹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欢迎转载,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vastboat.com/qgyy/24064.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