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作家：李平发

八十年代的那个时期，社会上掀起了功夫热，让少不更事的我向往外面的世界。我多次恳请父母，要学习中国功夫，可父母始终不同意，更别说给我找师傅学武术了。父母越是不同意，我越是迫不及待地向往，一定要学功夫，并一直在等待中寻找机会。后来，我随同师傅、师兄和师弟师妹们一起走南撞北的杂耍生涯、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也让我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13岁那年，我长高了，伴随而来的还有我的内心，不安于农村耕作现状的我、开始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精彩的人生。那一年，电影（少林寺）在家乡小镇电影院刚放影后不久，社会上掀起了一种功夫热，我被电影里面的少林功夫深深折服，我想，我要等待机会，期待能带我看外面精彩世界和学习中国功夫的机会。13岁那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村里凉晒稻谷的稻场里，来了一帮不明身份、武艺高强的杂耍人，他们讲着流利而又好懂的普通话，男女老少有十六、七个人，他们衣着简陋但整齐好看，精神面貌抖擞，动作干练整齐利索，让人一看就会联想到武侠小说和电影（少林寺）里面的人物形象。他们的行李道具很多，还有小狗、小猴之类的动物，把他们装载而来的是一个棚子，确切地说是一辆机动车通过改装后所形成的棚子，这个棚子有七、八米长，里面设备很多，有长短竹竿、刀、枪、（类似于抗日战争时期儿童团使用过的红樱枪）放有床铺、用来做饭的各种炊具、还有一个很小的梳妆台、化妆间、多种多样的服饰品、锣鼓、家什等等，指挥和引领他们的是个年龄约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夜幕降临时分，全村男女、包括怀抱婴儿的妇女都来到了、他们驻扎在我们村凉晒稻谷的稻场周围，都是来看他们今晚的杂耍表演的。天空渐渐褪去了亮光，夕阳终于收起了最后一抹余辉，银河中洒满了繁星，如镰刀般的月亮高挂在天上。吃过晚饭的农村人有些还在迈着悠闲的步履有说有笑地赶往杂耍表演的现场。我作为那晚最忠实的观众之一，晚饭都来不及吃，便早早地去了，我是去看热闹去的，是第一个去的。当时并没有别的念头。我抢坐在观看杂耍表演的最前排，没有凳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为自己的早到而抢了个最佳观看表演的位置感到沾沾自喜，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稻场中央、看着那六个正在热着身的和我差不多大的（有的可能还比我年龄小）男女孩子，他们逗狗、耍猴的动作，还有空翻的动作是那么的精准、精彩、潇洒、自如，干劲、豪迈！深深地吸引着我。正式表演开始的时候，只见一个大人正吩咐指导着四个小孩子分别用手抓住自己手中那根长竹竿顶端，又在旁边另外几个大人的牵引下，被人用竹竿突然举过了头顶，高空中的小孩手脚并用，紧紧地贴住在各自竹竿顶端，并不时腾出手脚来做着各种各样的惊险动作，摆放出各种姿态，还把手中包子和饼干撕开，扔到地上给猴子和小狗吃。这时的地面上，早已响起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伴随掌声的还有杂耍人自己的锣鼓声和赞美声……看着几个小孩的动作是如此的连贯自如、英姿飒爽、潇洒有力，一种钦佩之情在我幼小的心灵开始油然而生……接下来的表演便是他们的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青年人脱光上衣、平躺在钉子板上，砸石块。只见他在空旷的场地上打了一套拳，蹲下马步做了几个深呼吸，活动了手脚，约五分钟后，他便自己躺在了钉板上。那是一块很厚的木头做的板子，上面密密麻麻钉了许许多多的钉子，很多看热闹的人都扭过头去作怕看状，我的两眼睁得大大的，直盯住那个人身体看。只见两个大人把一块大石块从棚子里抬出后，稍微歇息了一会会，在那个四十岁上下的人指挥下，他俩便把石块压在了躺在钉板上的那个人胸口上，旁边那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开始喊:一、二、喊到三时，一个手持大铁锤的壮汉高举起手中的铁锤，狠狠地朝他胸前的石块砸了下去，瞬间，石块破了，躺在钉板上的那人被人拉了起来，又打了几下拳，人完好无事。这次人群中又爆发出如潮的掌声！我感到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口水可能也洒落在地上，一双小手使劲地拍着，直到手痛……几分钟后，又见五、六个小孩在场地中央成两排一字型排开，只见他们赤手空拳、蹲好马步，开始练武打拳，个个呼呼生风、动作一丝不苟、神情威武、专注又好玩，他们虽大汗淋漓，但不见他们气踹呼呼。我已全然忘了饥饿，两眼直呆呆地看着他们，那颗不安稳的心灵瞬间有了些许微妙变化……两个多小时的杂耍表演，在我们一朝接一朝、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和我余兴未消的时刻结束了。杂耍表演虽然结束了，但我扭头看了看周围群众，只见他们从自己身上掏出几分几毛的钱放在空旷的地上，被刚刚玩杂耍的几个孩子端着盘从地上迅速捡走了，遗憾的是，我身上没有一分钱，所以，就没有钱往地上放。周围看热闹的人有些开始陆陆续续往家里走，那个在地上捡起钱的小孩经过我面前时，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走了，我看到他进那个棚子里吃饭去了，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追着他也来到了那个车棚门口，看到他们正吃着饭，这时，我肚子确实饿了，就在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津津有味吃着饭的时候，一个腰系红色腰带的中年人看到了我，他从那个棚子里走出来，问我:小朋友你怎么还不回家呀？我……我是……我低着头，说:我想……和你们一起吃饭。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地说完，便抬起头，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个人。小家伙，你莫不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吧？那个长者接着又问。是！我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我不要回家！我要跟你们学杂耍表演！我坚定地对他们一堂人说。这不行！你父母不会答应，要找你的……不会！我父母不管我。我打断他的话，说。那好吧！你今后就跟着我们，只要我们有饭吃，一定不会让你饿着。那个长者接着还说，你要听话，不能一个人到处乱跑，要帮我们干活，做得到吗？说完，那个长者双眼很友善地望着我。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那个长者这么快就爽朗地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激动得差点双腿跪了下去，连连用劲点了点头，笑咪咪地冲着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这个杂耍团所有的人。当天晚上，他们吃好饭后就要走，我怕他们不带我一起走，怕他当时的应允只是一种敷衍，便对那个答应收下我的人说:我要回家拿几件衣服，你安排个人和我一起去吧？好吧，我同你一起去。那个人就和我一起回家拿衣服了。刚刚走到我家，父母刚好不在家，我急匆匆收了几件换洗衣服，歪歪倒倒写了六个字:我走了，别找我。放在我睡觉的床上算是留给父母看，我就离开了家。与父母不辞而别后，我就跟着这个小小杂技团，走南闯北，开始了浪迹天涯的人生。我们从湖北走到湖南，一路上我无心观赏沿途风景，那个四十来岁的人怕我孤单想家，路上主动和我拉家长，并向我介绍他自己。从交谈中我得知，他是河北沧州人，姓胡，叫胡玉堂，他说自己是蹚螂拳第四十二代滴传弟子，是这个杂耍团的负责人，因不想长期在家务农，便组建了这个16人的红太阳小小杂技团，他的儿子也在这个团里学杂耍表演。这个杂耍团有七个人是河北沧州的，其他都是国内其它省份的，有山西的，广西的，还有四川和内蒙的等，只有我一个人是湖北的。胡师傅还问我叫什么，几岁了，家里都有哪些人……我都全部一一如实相告。跟着胡师傅杂耍团以后，我每天就有饭吃不用担心饿肚子了。在天空不下雨、不下雪的时候，我们就去到城乡结合部或农村，进行杂技和魔术表演。不过，胡师傅身上的确有些真功夫，他能从破碎的玻璃渣和锋利无比的刀韧上走过去，还可以把一根长长的红丝带轻轻地放进口中，然后慢慢一点一点拉出来，并且他想拉多久都可以。嘴里嚼过一些软纸头后，可以吐出火来等等，这些我都亲眼见过。他见我比较机灵，常常手把手教我玩一些魔术和技巧活，他对我说，干我们这行，没点真本事那是不行的。如果我有兴趣学，也可以教我，我毫不犹豫当时就高兴的答应了。此后，我便一直跟着他们学习杂耍的入门表演，一边跟胡师傅学习气功和练拳。时间在闷声不响地静静滑过，转眼，我跟着胡师傅的杂耍团已有一个多月了。胡师傅开始要求团里大部分人、尤其是六个（包括我）差不多大小的人，每天早晨四点钟起床，跑步练气，每天晨跑最少要达六公里，不论春夏秋冬，都不得间断。刚开始，我跑了一公里不到就坚持不住了，只好改为走，其他五个人都勉强可以断断续续地跑完，胡师傅经常就揪我耳朵，打我屁股，要我坚持跑，摔倒了起来再接着跑，我咬着牙就这样狠心地苦练了三个月，最终也能和其他师兄弟一起跑完六公里了。没有表演时间的间隙里，胡师傅就教我们蹲马步、举哑铃、打沙袋、双手推砖、劈砖、头部砸砖、卷钢丝、（把细小钢丝朝颈部、胸部等身体部位卷）刚开始把我看得吓晕了，也吓傻了，不敢练，胡师傅就又做我工作，好说歹说要我看着他们练，然后自己再反复练习，后来，我个人也可以单独练、演了。接着我们又练习棍棒和红樱枪，刚开始是单练，后来改为对练，有时候不小心就会刺到人的身体，导致受伤。练这些之前，是从没有任何东西给身体作为防护的，胡师傅经常对我们说，训练不真，上场伤心。所以，我们在每一次的训练过程中，偶尔会免不了发生破皮流血、跌伤扭伤的事，吃药扎针灸和拔罐已是时常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记得那还是我14那年春季，我们在天津的唐沽表演杂技节目，那天晚上，我手拿一根长竹竿要腾空身体、然后脚朝上头朝下倒着身体慢慢爬上去，由于下面的人脚滑了一下，加之自己在高空右手离开竹竿的瞬间快了一点，导致我当场摔了下来。这次摔跤，自己还算比较机灵，没有头直接朝下摔，人是横着摔下来。身体当时没有觉得很痛，这与平时的摔爬滚打分不开，在胡师傅的精心调理下，吃了药，扎了针灸，人的身体也没什么大碍了。从这以后的演出，胡师傅就要求我们小心再小心，上场时检查道具、人的精神高度集中等等，就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了。我14岁那年夏季，我们这个红太阳小小杂耍团又迎来了一个15岁的小成员。那是我们在鲁西南的聊城市农村做杂耍表演的夜晚，整场的表演平安顺利，有惊无险，博得了整场观众阵阵热烈的掌声，就在我们收场正准备吃晚饭的时候，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怯生生走到我们胡师傅面前，恳求收下他。胡师傅摸着他的小脑袋低下头侧身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哪儿人呀？今年几岁啦？那个少年说:我叫郑志，15岁，是山东人，我不想呆在家里了，家里没啥意思，要跟你们学杂技表演，看看外面的世界，请您不要拒绝我。当时，胡师傅没有作丝毫的犹豫，很爽快地收下了这个叫郑志的少年。我们这个杂耍团增加到了接近二十个人了，人员的增加标志着开销的扩大，我经常看到胡师傅深夜后一个人走出我们那个车棚徘徊、深思，那个年代不同于现在，要保证我们这十七个人每天都有饭吃，吃饱饭，胡师傅身上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作为这个小集体的责任人，胡师傅多次给我们开会，商讨对策，制定演出方案，为的是在那个贫穷年代里，大家都能坚强地活下去。我们都能理解胡师傅的一片良苦用心。在没有表演的空隙，大家都主动去农村拾柴，挖些野菜回来做吃的，既免去了做饭买煤烧的开支又节省了买菜的钱。一年后的冬季，胡师傅带着我们輾转多地演出，我15岁那年，来到了甘肃陇南市，这里与四川九寨沟毗邻，地理位置特别，风景十分优美，我们杂耍团在这里呆了整整一星期，做了二十多场表演，场场观众爆满，良好的经济效益让我看到了胡师傅和师兄弟们脸上露出的久违笑容……离开陇南的那个夜晚，我们纷纷开始收拾道具，把所有用过的演出家什全部装上车，准备去寻找下一个演出地点。就在我们的车即将开动的剎那间，车厢里，胡师傅突然扯开嗓子唱起歌来: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回荡在车厢里，飘扬在乡间广袤田间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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