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冉云飞

冉按：有一些朋友常说想来参观我的书房，其实也就几十平米的一个房间而已（小档案室和储藏线装的书柜不在此列），没什么好看。不特如此，书房之乱，的确当得上“书似青山常乱叠”的“美名”。当然书的确是储藏得比较多，线装、档案亦复不少，就算是英文也有几百千来本。坐在书房，边喝酒边听音乐边读书，的确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我亦常有复夫何求之念想。但身边诸事，以及自身的遭际，不能接受自我欺骗的现实。吾非太上，正所谓不能忘情也。年7月21日于成都

宋代诗人黄庭坚说：“三日不读书，便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这话我当然是爱听的，甚至百听不厌。不过，让我颇感遗憾的是，尽管我天天读书，甚至有人谬称我为读书种子，但歪瓜裂枣的可憎面目却没有丝毫的改变，这不能不说是对黄庭坚判断力的一种讽刺，看来黄庭坚的话毕竟与美容院的伟力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不只是如此，这还说明文人对书籍的过分吹捧实在包含着某种一厢情愿的成份，而且与卖棺材的巴不得死人，当医生的希望人们生病没有多少区别，别人不读书就恶毒咒骂别人是丑鬼，这心态和一个气功组织说某人不相信他们的气功，就立马死掉了一样的邪乎。其实，古代的读书人不只是黄庭坚爱说些无趣的话，甚至不少的人把说些无趣的话视为正经八百的大事，当作训练自己才能的一个标尺，八股文只是一个无趣的显例而已。热爱书籍终至大话连篇，这和嗜痂成癖有某种意义上的可堪等量齐观的效果。后魏的李谧就是一个这样吹牛皮的人，“大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纵观历史，实在很少有人来实践李谧这种陈义甚高的理论，倒是初唐诗人杨炯比较实在，“宁作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一个低级武职便可以让杨炯放弃自己曾经歆羡的、作一个书生的理想，倘使有人用“南面百城”来交换其“拥书万卷”，杨炯肯定会像炒股暴发的赢家一样，欢快得成一只晕兔。即便我们的算度不及杨炯之万一，但只要稍懂一点做生意的皮毛，这笔买卖就会愉快成交，李谧实在低估了我们读书人的经济学常识。换个角度说，倘使我们有幸遇到了一个愿意用“南面百城”和我们交换“拥书万卷”的人，我们一点也不要兴奋得难以自持，我们应该不动声色地做以下几件事：首先查看此人是否不小心从精神病院偷跑出来，当然他祖宗三代的行迹均属可免查看之列；其次要调查此人是否冒充皇帝行骗，因为他知道书生百无一骗，最好的也就是“拥书万卷”而已，实在别无长物；最后就算真的碰到了愿意用“南面百城”交换“拥书万卷”的人，也要看他房产手续齐备与否。这样缜密地梳篦下来，愿意用“南面百城”来交换“拥书万卷”的傻瓜恐怕就只有到月球上去找了。退而求其次，就算一个人“拥书万卷”因而想坐拥书城，在现今书生们住房普遍逼仄的情况下，实在不是件轻易能为的事。就拿在下来说，“拥书万卷”是不成问题的，似乎还稍有过之，因之在我看来，李谧可能是住房面积超了标准，才脱口说出了“南面百城”不易的漂亮话，实在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的万卷书由于无法展架而示，既无书城之感，亦无“拥”的洒脱与快活，因而也就丧失了“拥”给书生所带来的仅有的炫富之感。故尔我的书籍只好胡乱累积在家中每一个角落——床头、桌下、茶几边、沙发上、衣柜上、抽屉里、地上、过道旁，与别人的书斋相比，只是一“书灾”而已。这些书籍不能分类而居是铁定的事实，小部分性质相同的书籍，可能尚能享受挨在一起的“同性恋”，而大部分书籍要么“同床异梦”，要么“公开乱来”，横七竖八地挨挨擦擦，摸摸搞搞，了无章法，实在不成体统。待到我要用时，即便使出“捉奸拿双”的杀手锏，也是经常扑空，直到我对要找的“奸人”丧失兴趣为止，也难觅它们的踪影，他妈的，鸟书城遥哉远矣!

据称，现今许多富人已将书籍弄成了他们家庭装饰的一部分，用以换得自己粗鄙其里的高雅，于是许多礼品书应运而生。我认为这样浪费很多的纸张，实有暴殄天物之嫌。我建议生产墙纸的商家，生产一种有立体感的各种书籍封面的墙纸，尤其是古代线装书的样子，不仅为社会节约了纸张，也可一步到位，不必再有书架安立却有坐拥书城的感觉。当然，有人提醒我说，你的汤都没吹冷，却要去指点别人，就像自己勒紧裤腰带，却偏要去解放其他三分之二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民众一样可笑。于是有高人解我的难处，给我贡献了一个秘方：说至圣先师孔子的八世孙鲋将一些战国时的写本藏人壁中以避秦火，得以保存至汉代而被发现。我也知道，这不只是书籍逃厄的一个办法，也是一个有效利用空间的高招。流沙河先生有次去参观龚明德兄藏书甚丰的六场绝缘斋，“人斋不见书在哪里，怪哉。哈哈，原来万卷书藏在墙壁内。非也非也，所谓墙壁原来是书柜的伪装。赞赏之馀，想起汉代鲁恭王拆毁孔子故居墙壁得古文藏书事，悟及书呆不分今古，所见略同，不禁大笑。”(《新文学散札·序》)我也想让像流沙河先生这样的师友们“不禁大笑”，无奈我住的是阴暗潮湿之底楼，换成书墙，承重之用途，哪里去取得?想到如若换成书墙，不仅危及他人生命，自己小命亦将不保，因此还是让书们“公开乱来”也罢。年4月15～16日于成都